早上看了一則文章大致是說「否定式教育從我們這一代結束挺好的」。我反過去查了查,「我們這一代」到底指的是哪一代,究竟是奔四的80後,還是奔三的90後。可能大概是個泛指,但細想一下,否定式教育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我看未必,這畢竟是幾千年來在中國骨肉里留下來的基因,它沒有滅絕就說明有它存在的意義。跟人類看到野獸會恐懼、看到食物會咽口水一樣,這是進化過程中被深刻下來的東西,想在一代人身上徹底的滅絕,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秉持「會好起來」的人則認為,因為我們這一代幾乎都是獨生子女,因為從小接受過了否定式教育,所以才意識到否定教育對一個人成長的打擊。所以從我們這一代開始,對於下一代的教育,我們將會摒棄這種否定式教育,所以這是一種結束,挺好的。反推上去,父母的一代為什麽會遭受否定式教育,絕大部分的說辭是因為他們因為接受了上一代的否定式教育,所以自己的教育模式也是在復刻自己的父母。多子女的家庭難免會出現矛盾,然而解決矛盾最快速的最有效的、或者說是最容易分清楚對與錯的做法,就是肯定一個人然後否定另一個人。在這種對與錯的責任劃分之中,兄弟姊妹之間的矛盾就會漸漸積攢起來。簡單來說,如果父母更寵愛最小的孩子,那受寵溺的孩子自然做什麽事情都是對的,最次也是「你年紀更大,應該讓著弟弟/妹妹」。在這種無形的責任劃分之中,對於年長的孩子而言,自然而然就是在否定他們的行為,哪怕在這件事情里面他們做的是對的。
如果一直保持獨生子女的模式,我相信這種否定式教育可能會在三代之後慢慢消失。但是這個前提條件如今又不復存在了,開放生育政策,就意味著這種教育模式又回回歸。因為獨生子女屬於「斷層」的一代,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教育多子女的家庭。前面說了,用對與錯來劃分責任,可以說是最容易、也是最有效率的模式。所以極大的可能性,他們還是會用父母的那一套教育模式,這不是學會的,而是留存在家族基因當中的「復刻」。
身邊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他們和自己的父母對抗,因為不認同他們的家庭教育方式。而這種對抗帶來的問題,就是他們意識不到自己沒辦法找到一個更好的「對標」,「我不能成為我媽媽那樣」,但是「不能」的對標還是「媽媽那樣」。對抗的結果,就是更加清晰地理解母親教育里的問題和母親在過去對自己造成的傷害,越是對抗,就越是只能看到「對標」的存在,越是只能感受到被傷害的痛苦。久而久之,其實大部分人所謂的「我不能成為我媽媽那樣」到最後還是在「復刻」,她之前是這樣對我,那我在遇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就不能用她的方法——那用誰的方法?誰也不知道,因為所有的對標出發點都是母親的行為,和母親在過去對我造成的傷害。
之所以會把家庭教育的事情重新翻出來說,也是因為最近遇到了必須要處理公司內部人際關系的問題。因為挑撥激化的人際矛盾,我本來一開始也想用「認定對錯」的方式來解決,因為這樣最快速,而且也省去了很多左右調和的麻煩。但是僅憑一面之詞做出的裁決,未來或許會激化出更大的矛盾和嫌隙。換做父母一代的教育模式,他們則認為:
    更親近的、更容易信任的人,會更確信他們的話語中沒有虛假的成分;
    而越是疏離的關系,就越是應該提防和留一手;
    從第三方口中聽到的對自己猜疑的推定,他們的話更加的言之確鑿,更能說明自己推斷的確定性,這樣就更不需要自己再去做深入的調查和推斷;
在那個當下,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還是用以往這種最直接的做法,那和我原本不想復刻的家族教育又有什麽區別。寧願相信一個外人對別人的認定,從而助長了內心本應該去深入調查和確定的疑心。而父母會把這個過程稱之為「客觀公正」,因為不是聽你的一面之詞,更不會相信你的一派胡言,是一個可信的第三方輔助他們認定了你的行為。但是小時候我們受的這種有理說不清的傷害還少了嗎?而這種「客觀公正」不就是家族復刻里我們最想逃避的否定式教育嗎?
我們這一代真的會好嗎?我不好評價,更不能妄斷,只是我發現那些和父母在對抗的人,到最後不都是在復刻自己父母對自己的傷害麽。這個就是基因,當細胞受精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基因就已經深刻在每個人的人生里了,想要擺脫它,就只能承認它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