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這段文字是我在泡澡的時候開始創作的,它能寫多少,取決於我能在滾燙的洗澡水里忍耐多久。
洗澡的時候,想起一個曾經跟老婆討論過的話題:比起睜眼見到鬼,我覺得明知道鬼就在身邊還要緊閉眼睛要恐怖得多。
比如說當你洗頭發時,為了避免洗發液的泡沫刺激眼睛,你不得不緊閉眼睛。而這個時候,你明知道睜開眼就會看見一張鬼臉給自己來個貼臉殺,你甚至聽到了那玩意兒的鼻息,這個時候你還敢睜開眼睛嗎?我覺得這件事情的恐懼遠比親眼目睹鬼的出現要恐怖得多。
當眼睛閉上,視覺被關閉的時候,你的其他感官會被放大。
你甚至可以從香精勾兌的洗發水中聞到血腥味。所以你開始在大腦里開始想象那些血,是從它的七竅噴出;還是其實是它正咬著一枚血淋淋的眼球,想讓你睜眼看它的瞬間,才把眼球咬破——因為它得認為你沒有看過眼球被咬破之後里面是怎樣的成分和質感,所以確保你必須親眼目睹。
你的聽覺也會被放大,你聽到了它牙齒嘎嘎磨合的聲音——糾正一下,鬼不會有呼吸聲。當然如果你聽到的是呼吸聲,那又會是另一種恐怖的體驗。
這篇文章寫到這里還是支持不住熱水的溫度,所以從現在開始的部分,是第二天才開始繼續寫下去的。
這兩天疫情政策「莫名其妙」地放開了,之所以「莫名其妙」,是因為這張好牌怎麽也得在最後出。結果11月底一連串的社會問題爆發,讓他們不得不把這手爛牌重新規劃一遍。
或者這樣說,原本這場比賽遊戲規則是「升級」,只要比誰的點數大小即可。結果沒想到,有人站出來嚷嚷道,要讓這場比賽變成「七鬼五二三」。一下子,那些因為自己的手段,手上只能拿到一堆爛牌的人,手里的五二三都變成了比鬼更大的牌,這不得不讓整個牌局在不洗牌的情況下被迫接受新的規則。
放開是肯定得放開的,但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突然,以至於很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一下子也就在人群里面被割裂出了兩種人,一種是極度恐懼病毒,認為感染了新冠病毒就會成為「罪人」的人;而另一種是對病毒已經無所謂了,就算自己被感染也會當成是一種「必然的趨勢」。
原本在嚴格的疫情防控之下,這兩種人都是被關起來的,但現在不同了,後一種人可以出門了,而前一種人還是想把自己死死地畫地為牢——但問題在於,他們以前所期待的那種規則性的調整「工具」沒有了。
以前發現一個陽性,他們一定是高舉「為了小區居民之健康把人拖走隔離」的旗幟不倒。結果現在陽性也可以居家隔離之後,他們的恐懼失去了「工具」,就會變成一種幾乎病態的對內消耗。當然,我預計用不了多久,關於「得了新冠不會有什麽」甚至是「感謝我得過一次新冠」的通告新聞就會鋪天蓋地地發表。為的,就是讓這群失去了對抗恐懼之「工具」的人,不得不接受「莫名其妙」的安排。
那麽這兩種人恰好就是「明知道鬼就在旁邊,卻要緊閉眼睛」和「知道黑暗中有鬼,但是必須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兩種人——你覺得哪一種人面臨的結局更「恐怖」?
顯然,這是一個陷阱題——因為這道題本身就不應該有對與錯之分,因為睜不睜眼並不是回答問題的人能左右提出問題者,或者說是正陷入這個兩難問題之中的當事人。就算你告訴對方,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長得有些奇形怪狀的人類,他們還是會緊閉眼睛,因為他們已經聽到了對方的鼻息聲。
你玩過恐怖密室嗎?就是那種真正帶著「玩」的心態去的——說實話,我也會覺得害怕,所以我找到了另一種來對抗恐懼的方法,就是去研究這些恐怖密室會在什麽情況下設定「驚嚇點」。
而這個時候,在我面前的恐懼就會有兩種極端情況:一種我預計他一定會在什麽地方設定「驚嚇點」,所以這樣的恐怖氣氛就會減輕很多;但相反的,那些我無法預判到的「驚嚇點」,會因為脫離自己的預判認知,而變得更加恐怖——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我會本能地去盯住那些我能預判的恐怖點。反向地利用這種「恐懼預判」,就是在文藝作品里製造恐懼的方法之一,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因此,你會發現玩密室的也基本上有兩種人:一種是面對恐懼閉著眼睛絕對不會睜開、直到危險解除的人;另一種是決定要和恐懼對抗,睜著眼睛去突破黑暗長廊的人。當然了,在這個過程中,會因為恐懼與不同情緒的化合反應而出現各種情況,比如恐懼到極致時憤怒、或是瀕臨失心瘋前的那種冷漠和無感等等。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是預判恐懼帶來的恐懼更大;還是直面恐懼不主動規避恐懼帶來的恐懼更大?
顯然,這個問題就有答案了。
畢竟我親身經歷過,當所有的關註點都被吸引到對恐懼預判上時,就會放大那些無法被預判的恐懼——這一點,就像是知道鬼在耳邊,但是一定要閉上眼睛逃避恐懼是一個道理。當視覺被關閉,相對地,其他感官會被瞬間放大,甚至大腦還會根據這些只言片語的信息在大腦里給你描繪出一個最佳的油價也是你最恐懼的「鬼」。
前幾年(靠,2018年),有一部步調詭異的科幻驚悚片——《湮滅》(Annihilation)。一言以蔽之,就是一個細胞生物學家前往一個存在「微光」現象的禁區調查,一方面她需要解開「微光」對生物系統造成的影響,另一方面她想要尋找到自己因為調查這片區域而失蹤的陸軍特種兵丈夫。
事實上,到最後「微光」是什麽,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以及它真正的作用——這是一部你猜到了「驚嚇點」,但是卻猜不到你會看到何物的驚悚片。比如鱷魚與鯊魚的雜交體、蠕蟲與人體腸道結合的怪病、植物與人類巧妙結合的「植物人」、學會瀕死前死者慘叫聲的棕熊等等。
這種「驚嚇點」的樂趣就在於,你會開始本能地期待下一次它會用怎樣的方式來化合有機生物。到頭來,人們對「微光」就會有完全不同的詮釋,有人覺得它是一種強大的「癌細胞」,可以和一切有機生物體結合,以至於細胞出現突變;也有人覺得它就是一場外星人的實驗,將一切元素進行融合,突破生殖隔離、無機與有機屬性等等;我現在再來理解,我覺得是一種「閉上眼睛的恐懼」——
當你不知道下一秒會出現何種恐懼的時候,你的大腦會利用其他的感官為你化合各種意義上的恐懼。甚至僅僅需要你接收到聽覺和嗅覺的信息,就可以為你在大腦里構造出一個完整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就是一種「化合」。
《湮滅》將這種化合表現成了「實體」,將可以爬上岸的鱷魚與海中霸主鯊魚結合,讓這種恐懼脫離海洋的範圍限製,從而入侵人類認知範圍以外。(這里更推薦參考伊藤潤二的《魚》)
另一些化合,就是抽象的概念。比如將蠕蟲與腸道結合,在人類無法實際確認真相的情況下,製造一種「矛盾的恐懼」——而電影里將這里交代了:你為了要看到蠕動的腸道,你必須劃開自己的肚子,但你也必然要接受「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