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了一個叫「達卡」的男孩,對,是一場夢。
找了一圈我都沒有找到這座城市的入口,所以我只能用另一種方式進入到這座因為被高大的城墻所圍起來的城市。這種入侵的行為我做過很多次,只是這一次讓我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這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城市,縱使有如何森嚴的戒備,但是里面卻保護的並不是想象中的財寶遍野——更像是一個村落,城中的祭臺、城邊的森林、以及圍繞著城中彌散開來的,仿佛是古早大樹軀幹上的地衣。
它比我想象的還要荒涼,我順著滿是自然氣息的空氣中彌留的極難辨別的柴火味道停住在一個敞開著房門的小屋前——我試著叫了幾聲,問詢的聲音對於安靜的氣氛來說,變成了一種甚至嚇到了我自己噪音。無人應答對我來說就是一種繼續「入侵」的默許。房間里面並無他人,簡單的布置讓我本能地看了看窗戶的設計,在確定並沒有出現在我大腦里預想的「監獄」的模樣,我才打消了自己在大腦里面開始的推理遊戲。
不過這也許就是一個巨大的監獄,在這個巨大的城墻里面,是一個看似開放的監獄結構。
我退出了房間,繼續尋找著一切可以證明在我大腦中漸漸搭建出框架的猜想——監獄、生物多樣試驗場、或者是某種病毒研究的中心。這座城市最好辨別的方向便是城中的那根高大的木桿,似乎是某種儀式的存在:如果這里是監獄,那或許是類似於「圓形監獄」的中央觀察瞭的構造;如果這里是病毒研究中心,說不定那是整個試驗場的控製臺,在上面有人正無時無刻地觀察著這里。
另一個能夠被識別的方向是太陽所在的方向,我推算著時間,太陽此刻的方向代表著是這個世界的東邊。我朝著那個方向開始徒步,我能感受到城市的街道是圓形的,更加堅定了我對「監獄」這個概念的確定性。東邊的盡頭,是一個破舊的花園,幾張木桌和一個銹蝕斑斑的滑梯努力地證明著這里是一個公園的概念,在我還沒有走進公園的時候,就聽到雜亂的草叢里面有奇怪的聲響——我在一瞬間否定了「監獄」的概念,轉移到了「生物多樣性試驗場」的概念上,或許這里正在做著動物擬人化的試驗。
我試著弄出吸引草叢里動物的聲響,才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我竟然是在用逗貓的方式在嘴里嘖嘖,動靜並沒有消退,我聽出了里面的規律,有節奏地抖動著草叢,似乎是某種高等智慧的生物正在布置等待好奇人類的陷阱。我並不想自己的生命就停滯在這樣一個明顯可疑的地方,我繞回著前來的路徑,尋找著剛才那間房間——或許我能夠在里面找到證明一切的證據——如果這里是監獄,那里必定會有監獄用於監視的設備;如果這里是一個生物試驗場,那里一定會留下生物的痕跡……如果這里是一個病毒研究中心,我可以用我進入到這個城市的方式逃離出去。
在我翻動房間時候,房子的主人回來了——我順勢藏在了窗簾的後面,那是一個男孩,他並未察覺到我在房間里面,他開始兀自地脫衣服,把沾滿了蒼耳的衣服丟進了不遠處的竹筐,然後是褲子,他赤裸的身體一瞬間暴露在我的眼前,每一束肌肉的紋理都如此的清晰。我本能地咽了咽口水,發出了巨大而尷尬的聲音,我心念著千萬不要被發現的祈禱,他並沒有被驚擾。接著他開始退去自己的內褲,赤條條地在房間里面尋找著什麽——如果可以,我更願意形容這一切是被安排好的,他正在全方位地向我展示他仿佛文藝復興時期雕塑的肉體。
我的身體給了我一些必要的生理反應,但是我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做出下一步的舉動,我的腰讓後稍微地弓了一下,避免自己在窗簾後面做出過多的舉動。他終於在我的不遠處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運動服,然後消失在了里屋的房間。趁此機會我開始匍匐著,借著障礙物的掩護,開始移步到房門的地方——這比我想象中的要簡單許多,熟練的潛行似乎是我在這個城市被突然冠予的能力,因為周圍的一切都太過於安靜,安靜得我不得不讓自己的腳掌隔著鞋底去感受每一粒塵土是否在腳下發出摩擦的聲音。
快要接近敞開著的房門,和所有故事的劇情一樣,會在成功之前扭轉所有的局勢。我踢倒了被靠在門框的雨傘架,它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我覺得自己更像是這里被飼養的「生物」,在這個命令之後,我停住了呼吸,驚恐地看著里屋的房門,在大腦里面編纂著一切可以合理化的借口。但是那個男孩並沒有出來,氣氛很快又恢復到剛才的觳觫,我鼓起勇氣繞過了障礙閃回到了門外。
「這里並不是監獄,也不是生物多樣性研究所。」這是我在逃出屋子時大腦里面編纂地第一條因為釋放了過多恐懼而冷卻下來的信息。我依靠著門外的墻壁大口而努力克製住聲音地呼吸著,剛好隔壁鄰居的房門打開,出來了一對年輕的夫婦——我被這個舉動嚇得立馬開始了第二個動作,我開始瘋狂地朝著東邊那個公園逃跑,不過我的舉動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
我原本想找一片幹凈的樹葉擦掉木凳上的青苔,但是剛結束完一段奔跑的我還沒有來得及處理完這條信息的時候,我就已經坐在了公園的木凳上。我在「再一次確認草叢里面是否有動靜」、「是不是應該找一片樹葉擦椅子」和「這里到底是一個什麽鬼地方」三個問題之中有些大腦宕機,我一片空白地思考著這幾個問題,這幾個信息的交錯讓我產生了灼燒感的幻覺,它此時此刻正影響著我的小腿肌肉。
我被另一個奔跑的聲音所打斷思考,我擡頭看著不遠處,一個人影正在慢慢靠近。
「是他」「是誰」,又是兩個同時出現的信息——我接納了前者,人影清晰到我能看清他的模樣的時候,果然是剛才在房間里面看到的那個裸體——男孩。我又本能地咽了咽口水,在我沒有想好如何打招呼的時候,他先朝著我用唇語驚訝地(我猜應該是這個表情)問道:「你是誰?」
我看了看周圍,並沒有看到有任何的第三人,所以我更無法解釋他為什麽要用唇語的方式。
「你好。」我回答道。
「你不……來……」他停下了腳步,著急地走向我,繼續用唇語說著什麽。
我意識到更嚴重的事情發生了,我用手指插進自己的耳朵,試著抽拔了兩下,然後用腳在地上摩擦著泥地確定我害怕的事情。他看出了我的擔憂,在身上尋找著什麽——是一個手機模樣的電子板,他盯著他說了幾句,然後遞給我:「抱歉,我無法說話,並不是你的耳朵出問題了。」
「你剛才說的什麽?」我問道。他歪著頭努力地識別著我的唇語,然後他盯著我手中的電子板,我手中的電子板又出現一行字:「抱歉,我也沒辦法聽到,您是在說『你剛才說的什麽』?」
我雖然點著頭,但是滿臉驚訝地看著手中的電子板,它正在自動輸入著詞組,然後自動調整到正確的排序和含義——「你不應該來這里,這里很危險。」
「為什麽?」這個詞組很簡單,我相信他能通過唇語讀懂,他示意我也可以盯著電子板說話,我又試著他的樣子盯著電子板——「為什麽」,這個詞組果然顯示了出來。另一種顏色的文字,區別於他對我的話句,我在理性當中推翻了我所有的猜測,關於監獄的、關於生物的、關於病毒的,這比我構想的任何一種神奇的世界都要美妙。
「這里外人不允許進來,這里有很嚴格的對內製度。」
「沒關系,我只是路過這里。」說完這句話,我擡起頭有些貪婪地看著他,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看,他的身上似乎流著某種純種血統的基因,看不到任何一點不必要的雜質。
「我叫達卡。」他笑了笑,放下了某種戒備。
我叫……當我在用意念(姑且這樣認為吧)控製著文字組合的時候,我被周圍的幹擾打亂了思路,電子板上的文字在努力地調整著順序,然後消失了——草叢又開始響動,那是一叢長滿了蒼耳的灌木,這一次我分明看到里面的模樣,是兩個男人正在交媾的畫面。這個畫面在我的大腦里解釋了「之所以會出現節奏性的仿佛陷阱一樣聲響」的疑惑。
我扭頭觀察著草叢,手中的電子板震動了一下:「怎麽了?」
草叢里面發出巨大的聲響,似乎快要進入到最後的階段,但是他卻渾然不知——對,他聽不見,我糾正著自己,直到等到草叢里平息了氣氛,我仿佛是藏匿在大草原上的攝像機,觀察者繁殖季節時兩只正在交配的野生動物——美洲野牛?如果沒記錯,在自然界中確實存在兩只雄性生物交媾的自然現象。
不大會,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草叢整理著衣服走了出來,他並沒有因為我們的存在而覺得尷尬,反而顯露出尷尬的是達卡,那個男人特意路過我們,他捏著達卡的屁股,盯著我手中的電子板咬著他的耳朵說著什麽——我被這個畫面震懾得不知如何應對,手中的電子板震動著:「我晚上再來找你,達卡。」
我擡起頭想要表現出疑惑的樣子,卻被達卡有些顫抖的模樣鎮住——我明白,他此刻的模樣代表的就是恐懼。他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電子板說道:「他叫盧伊卡。」此時,另一個人也從草叢里面出來,我能看出他嚴重的敵意,他朝著達卡做著佯攻的模樣,像極了野生動物在求偶時的原始本能。
「為什麽會這樣?」我並沒有盯著電子板,而是直楞楞地看著達卡的眼睛說著這句話,他看懂了我的唇語,遲疑了一陣子,示意我和他一切散步。「有的時候,人們為了解決性欲,只能用這種方式。」
「所有人?」
「所有還未結婚的人。這里有很嚴格的婚姻製度,結婚之後配偶之間就可以獲得同房的權利,在此之前,人們是不能進行任何的性事。」他走得很慢,因為他需要盯著我手中的電子板敘述,所以我也放慢了自己的腳步,除了腳步是人為的的聲音,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的人為雜音。
「那盧伊卡是在違背規則?」我們的對話還沒有頂替掉此前的內容,我看到盧伊卡對達卡說的那句話,我在心中產生了奇妙的嫉妒和厭惡感。
「沒錯,他拒絕結婚,與這里未婚的人發生關系,他在用這種方式破壞這里的規則。」
可是剛才那是個男的——達卡也是男的,我並沒有把這句話傳遞到電子板里面,但是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所以他補充道:「我也是其中一個,因為我並沒有結婚,還有很多男男女女,幾乎都被他侵犯過。」
我思考了一會,盯著電子板發呆,然後問出了下一個問題:「你害怕嗎?」
「但是沒辦法,因為這里沒有願意和我結婚的人,並且越來越多的人都擁有共同的汙點,人們會恐懼這樣的汙點存在。」
「盧伊卡嗎?」
「對。」他停住了腳步,看得出在整理他的情緒,努力地想要止住自己想哭的心情。我癡迷地看著他的側臉,但是又不忍打斷這樣的畫面,等他調整好之後,才回過頭看著我笑了笑,這讓我反而覺得自己充滿了惡意——因為在那一瞬間,我能夠想到的都是和他肉體的關系。
「我能加入你們的婚姻體系嗎?」我有些尷尬地避開他的目光,看著手中的電子板。
他顯然被我嚇到,但是又有些不知所措。我補充道:「如果我們結婚,製度是不是就可以保護你不再受到盧伊卡的傷害?」
他吃力地點點頭,很快又切換成快速地點頭,然後抓著我的手直楞楞地看著我。他用唇語說著:「真的嗎?」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便被他吻住了剛要說話的嘴,我只能用舌頭回答著他,讓我暈眩的接吻仿佛是對我做出這個勇敢決定最好的獎賞。
旋即,他又停止了嘴上的動作,從我的手中奪過電子板,在上面操作著什麽,不大一會,他朝我展示著他手中的電子板——那是婚姻受理的界面,他用最快地速度填寫完了婚姻登記的相關內容,當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便拖著我飛奔著往回跑,我能夠感受到他的快樂,他在顫抖,但是我相信那是極度興奮所帶來的顫抖。我被他推進了剛才的那個草叢,他騎在我的身上,對著電子板輸入著什麽,然後朝我展示。
「我想和你做剛才的事情,我很愛你。」
什麽事情?沒有來得及等我反應,我的褲子已經被他解開,他把我的正面的衣服撩過我的頭,裹挾在我的脖子後面,開始瘋狂地吮吸著我的身體——我想說等等,但是為時已晚,或許我解放了他體內真正享受性愛的那個靈魂罷了。
當我已經準備好他按照順序將會進攻到我腰帶以下的區域時,他停止了動作,看著電子板上的信息,然後輸入著什麽:「我們的流程被受理了,我現在需要回家見族長,你在這里等著我好嗎?」
我點點頭,想拉住他說點什麽,但是他只是在我的額頭吻了一口,借此來安穩我讓我等著他的歸來。他很快消失在了遠處。等了很久,我才覺得周圍的灌木紮得我生疼。我從草叢里走出去,將一枚一枚蒼耳從衣服上摘下來,根本沒有意識到此時此刻公園有兩個人正在用電子板聊天——這時我才意識到,原來這里的每個人都不會說話,也根本聽不到。
我走上前,才看到那兩個人是剛才出現過的角色——我從達卡的房間逃出來時,看到的那對年輕的夫婦。「你好,陌生人,你就是要和達卡結婚的人吧?」男的將他的電子板遞給我。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看似與世隔絕的村落,竟然有這麽快的消息傳遞技術。
它還在排列著文字,顯然男的還想對我說些什麽,但是我不小心看到了他們前序的對話——
「達卡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真的嗎?和誰啊?」
「一個外族的男子。」
「那豈不是和盧伊卡一樣要割掉舌頭?」
在他的文字還沒有編輯完畢之前,我就舉著電子板在他倆的眼前,我指著他們聊天的內容,大叫著「這是怎麽回事」,電子板還在吃力的拼寫著我剛才所說的話——顯然他們已經讀懂了我暴躁的情緒,他趕緊搶回他的電子板,然後在上面說著:「你難道不知道?」
他們被我此時此刻的模樣嚇得不輕,躲藏著我的目光起身躡手躡腳的離開。我朝著達卡的家的地方奔去,此時此刻只有他能給我所有的答案。當我打算沖進達卡房間的時候,我看到一個陌生男人從他家離開——直覺告訴我那就是這里最高權力的代表。他並沒有說話,只是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著我,我讀不懂他復雜的情緒。我知道,他就是所謂的族長。我沖進房間關上門大叫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顯然他並沒有感受到我,我沖了上去,原本打算再扭過他的肩膀決定質問的情緒被他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嚇的製止了。
「怎麽了?」我詢問著,他從我說話時身體的震動讀懂了我的疑問。
我拿過他手中的電子板,然後在上面輸入著:「是不是族長說了什麽?」
「對不起,如果你要和我的族群結婚,就必須要被切掉舌頭和聲帶,」
「為什麽?」
「這是我們的規定,因為我們族群天生就不能說話。」我看得出來他矛盾的情緒,他頓了頓,繼續說著:「你快離開這里吧,如果你不離開……」
「就會和盧伊卡一樣,對吧?」我接著他的話說著。
他驚訝地看著我,想要努力地從我的眼神中讀出我究竟是如何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他是外族人,侵犯了這里,你快走吧。」
我想要再一次吻他的時候,他躲過了我,仿佛是他滿臉的痛苦正在對我產生排斥一般。突然,門外重重地敲門聲驚擾到了我們,或許是空氣里的震動,他本能地激靈——我們都知道,那代表的是什麽,盧伊卡此時此刻就在門外,他拼命地敲打著達卡的房門,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質問著達卡的「背叛」。
達卡掙脫了我,他感受到了空氣中恐怖的氣氛,他蜷縮在墻角開始劇烈顫抖。敲門聲正在一點一點侵蝕掉這里的寧靜,我也能夠感受到達卡因為聽不到聲響,只能感受到空氣震動的那種恐懼——我沖到門前,朝著門狂吼著「你快給我滾開」,我並不期待著對方能夠聽見,我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去發泄此時此刻內心的崩潰。或許是我吼叫的聲音夠大,也攪動了空氣的震動,盧伊卡停止了敲門,整個世界又回到最安靜的狀態。
我回到墻角,緊緊地抱住達卡。我感受到了他的不舍,他也緊緊地抓著我的衣領,顫抖著,我知道他是在哭泣——只是沒有任何的聲音。
用不了多久,我也會開始失聲痛哭——我們像彼此被關進監獄的犯人,只能用這種方式安慰彼此;我們又像是被遺棄在草原上的野生動物,等待著成為別人的獵物;或許我們彼此都感染了某種病毒,彼此用哭泣的方式感染著對方,他無聲得愈來愈劇烈,我也嚎哭得越來越響徹。
只是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殘忍,因為我隨時都可以離開,而達卡,將會被困在這里,永遠。我越是努力地告訴自己,我根本就不用接受最殘忍的刑罰被割掉舌頭和聲帶,我就越是痛苦——
因為這只是一場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