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難得影院觀影一次,但是也說服自己大過年的去影院看電影本就是折磨自己,所以不要對別人的素質抱有太高的期望。這話說出來有點氣人,但是這應該是大多數時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至少不要成為在別人眼里「沒有素質」的人,如果遇到別人是這樣的人時,我就降低自己對事件本身的期許。再不濟,就放棄去做某一件事的想法,從根源上杜絕自己會因為遇到不講素質的人——這個跟「不要穿得太暴露會被人強奸」的道理好像一樣。
結果昨天還是遇到了,而且遇到的還是一個值得分析的典型。
一對情侶拿著爆米花汽水遲到10分鐘以上才進入到電影院,落座我的後排後。因為錯過了10分鐘的劇情,男人開始一個勁兒地大聲詢問女人,問題多是「為什麽」,從為什麽要取這個標題,為什麽劇中的角色要做這件事情,到為什麽這個人要喜歡這個人。在一連串的為什麽之後,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的情況下,他開始和女人聊起了人生,用「我覺得你應該……」的句式開始教育起女人來。大概是他們在觀影之前,在聊著什麽的。我實在覺得吵,就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我其實準備好了請對方稍微安靜一點的祈使句,但是我也想看看這個男人到底會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眼神懷疑——果不其然,我沒有說話是對的。我剛回過頭,他聲音又提高了一點,不服地說道:「電影院怎麽不能大聲說話了?我就要大聲說!」
我識別到女人的情緒(對,我有情緒識別的能力,請參見《一月總結》),她很尷尬地順著男人的話製止了他。男人的聲音是小了點,但是總歸不是自己消耗掉的這股情緒,所以他把腳搭在了我旁邊空位的椅背上,開始抖腿。男人的情緒對我來說只有兩個字:「挑釁」,只要我再一次因為他的某一個舉動製止了他,他就可以和我發生正面沖突,但是我並沒有搭理他。見抖腿沒有用,又開始把吃爆米花的音量提高了很多,但是我還是沒有搭理他。
見我不接茬兒,他稍微冷靜了下來,雖然還是和女人在不停地「為什麽」,但是好在他好像意識到自己剛才有點「丟臉」了。接著他換了一個思路,與其讓我接茬兒和他正面沖突,他幹脆開始尋找起我的瑕疵來。因為我的手表提醒我起身站立亮屏了一下,他很激動地看到我似乎要掏出電子設備的模樣,已經準備好要在電影院質問我。結果我只是把手表熄了屏,說實話,那一場電影我根本就沒有掏出過手機一次,為的就是不想再和這個男人有任何的沖突機會。我可不能看完一場電影被直接送進了醫院,或是還得去公安局報案折騰一圈。
後面這個男人還做了一堆「有趣」的事情,比如起身上廁所之前,打開手機電筒在我的身上照來照去;電影結束前對這部電影負面點評;臨走的時候用眼神威脅我之類的。不知道我有沒有好好地表達我的善意,因為我全程都戴著口罩,只能用微笑地眼睛示意他。
其實我在最開始因為我的眼神刺激到他,我就已經「認慫」了,畢竟我跟老婆一起來看電影,如果真有個什麽沖突,吃虧的一定是我們。所以我對他後續的挑釁也「不敢」接茬兒,甚至還得註意自己會不會留下能被他反過來指責的話柄。不過觀影過程還是很開心,因為無視他的存在,也就少了對自己的折磨。但是我相信他肯定過得不太開心,一遍又一遍地在腦子里經過他剛才一系列「被人指責」的尷尬畫面,尷尬到羞憤的時候,就踢踢我的椅背、或是大聲地喀嚓喀嚓爆米花。結果我都沒有接茬,所以這種發現出來沒有找到沙包的情緒又回到他的大腦里面,疊加起來,找下一個尷尬到羞憤的當口。女人和我一樣聰明,她大概是在和他戀愛後的某一個瞬間說服了自己,男人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她和我一樣,無視這個男人釋放的情緒,只能讓這個男人在內部消化那些晚上回家睡覺時候會突然羞憤地砸床面的尷尬情緒。
記錄完這個故事,我意識到這好像不是「素質」的問題,而是這個男人過度的心理防衛機製。
我不知道他們在「遲到並在所有人鄙視眼光之下落座電影院」之前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大概能分析出來——因為他們買了爆米花和汽水,而且好像還是最貴的那一檔。因為我在開映之前也去買過水,在爆米花的櫃臺傻呵呵地站了2分鐘,才被工作人員提醒這里是手機掃碼點單。我相信他也經歷過這件事情,在那里排隊,當找到自己的時候,才被工作人員提醒是掃碼點單。因為已經遲到觀影,他當下一定有一股怒火沒辦法發泄出來。他或許跟工作人員有過小小的爭吵,將自己遲到所產生的負面情緒「投射」(Projection)到食品銷售工作人員的身上。然後他買了最貴的套餐,以便於「補償」(Compensation)他「遲到」與「不懂掃碼點餐對他造成的自尊心受挫」混合的負面情緒。
接著他們在所有人鄙視的眼光之下落座電影院,這件事情又在他的自尊心上傷了一道,在「合理化」(Rationalization)和對「失控狀態」重新把握主動權的共同驅使下,他開始不停地詢問女人關於缺失10分鐘的「控製權」,因為此時此刻電影里發生的故事都是他不了解的,而這種不了解的原因,也是他剛才經歷了這一堆自尊心受壓的時間,他如果再因為「不理解」回過頭去指責自己,那這種情緒是倍增的。可以想象,我在識別情緒的時候,甚至能察覺到他這種負面的情緒應該是從今天的這場約會開始的。女人沒有遲到,而是他遲到了——因為如果是女人遲到,他就有了絕對的「道德資本」,可以把今晚所有的不滿都傾瀉到女人頭上。或者不是遲到,而是吃飯的地方是男人安排的,但是沒有考慮到節假日人太多,他們不僅排隊等了很久,還吃得一般,甚至還耽誤了觀影時間。
然而就是因為我的那個眼神,徹底點燃了他今晚想爆發而未能爆發的怒火。「電影院怎麽不能大聲說話了?我就要大聲說!」是典型的「反作用」(Reaction formation)「轉移」(Displacement)和「投射」(Projection)的結合,我的眼神不僅是否定了他的行為,也是當著他在異性交配對象(操,我寫了個什麽詞?)面前讓他顏面掃地,進一步毀掉了他今晚不敢觸及到的自尊心領域。因為今晚的安排一定是他主持的,否則他會將這種抱怨發泄到女人頭上。他先是「發作用」起效,他當然知道在影院大聲說話是不對的,但是被人指出之後,他過度的心理防衛機製,會讓他收縮道德感;接著他發現我是一個不敢跟他和他正面沖突的人(因為我只是用眼神而沒有說話),進而把自己因尷尬得摳地的情緒「轉移」到我的頭上,因為在這個空間里,我是弱者。結果發現我並不接茬兒,進而又「投射」到我身旁空位椅背上,通過這種抖腿的方式來釋放自己多余的尷尬情緒。
後來應該還有「合理化」、「抵消」等等防衛機製的介入,例如他評價電影很爛、觀影結束後邀約女人去吃別的東西。當這些都是我無視他之後發生的事情,因為斷開了對他情緒的識別,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還在經歷怎樣的尷尬摳地。所以我才說,說不定晚上回家之後,他會狠狠地用拳頭砸向某個不能反抗他的東西,以此來抵消他內心不停回憶尷尬場景而累計的羞憤情緒。
確實,這不應該是在談「素質」,但是因為心理防衛機製而表現出的沒有素質,反而值得被記錄和分析。換一句話說,下一次我在小說里進行人物描寫的時候,就不會再去解釋他們內心的想法,而是直接反饋在他們的行為上。把這些心理防衛機製的成因都藏在文字的背後,這樣人物就有了所謂的角色張力。
好了好了,說不定這段觀影期間的小趣聞也是我的心理防衛呢,我把這個無法對抗的強者給「歪曲」(Distortion),小醜竟是我自己!